魂主03 榣山闻天情_重生后我和宿敌组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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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主03 榣山闻天情

  最终陆饮霜也没能真正睡上一觉,他断断续续的把这一个月大小诸事简述了一遍,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连嗓子都觉得干疼。

  天色蒙蒙亮起时常靖玉就收起了纸笔,甩了甩发酸的手,洗了把脸下楼去买早饭。

  昌瞿镇海产丰富,陆饮霜靠在窗边等人回来,常靖玉提着纸袋站在楼下仰头,笑意在晨光里荡开涟漪。

  “前辈久等了,上次走得急,没带前辈尝尝这家汤包,有虾仁的鱼排的,还有海菜,店家送了秘制虾酱。”常靖玉把包子和粥摆上桌子,烫面的薄皮又软又透,晶莹剔透地显露出饱满的馅料,鲜香随着热气蒸满房间。

  陆饮霜本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但这会儿看见常靖玉给他摆好筷子,又感觉这样也不错,常靖玉坐在对面,那这一桌饭菜也不再像他从前待在临渊宫时可有可无,他心说也许这就是爱屋及乌,又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成语尬得暗地里扭过了头。

  牙齿咬开面皮,滑嫩的鱼肉和浓郁的汤汁在口中爆开时,陆饮霜的余光瞟见常靖玉压着桌面,眼神专注满含餍足地看着他。

  “下次有机会。”陆饮霜动作优雅地消灭了整桌早饭,干咳一声道,“我再请你。”

  “嗯,说句实话,我存款也不多了。”常靖玉有点腼腆地摸摸鼻子。

  陆饮霜:“……”这么现实。

  两人收拾东西往海边散步,常靖玉还带着不少从秘境中的捞出来的天材地宝,卖掉也是一笔不菲的资产,就算不用付青霄给的晶卡灵石也不至于身无分文,他沉思着拽了拽陆饮霜的袖子问道:“我能做你的贴身护卫吗?”

  陆饮霜例行公事般冷酷地回答他:“目前本座身边还没有这个职位。”

  常靖玉有点失望,对着越来越近的海岸叹了口气。

  “放心,临渊宫养得起你。”陆饮霜眉梢微扬含笑说道。

  “前辈这般慷慨倒令我无地自容了。”常靖玉忧愁起来,“至少让我光明正大拿临渊宫的俸禄吧。”

  “哼,你既然有这份骨气,本座可不会给你开后门。”陆饮霜负手斜睨他一眼。

  常靖玉还想再说什么,陆饮霜眼中银光一闪化出玄甲,轻声道:“人来了。”

  “我们要回沉沦境吗?”常靖玉压着欣喜问。

  陆饮霜对这个回字还挺满意:“看情况,就算回去也没时间在堕水上耗,从鸿蒙岛走传送阵。”

  常靖玉点点头,他们站在昨天的草亭里,只见一艘摇摆不定的乌篷船自天际远远驶来,那船狭窄破旧,船舱遮着的黑布满是修补的痕迹,仿佛随时都能散架落水,让人不禁怀疑这船到底是如何渡过惊涛骇浪,往返于两境之间。

  “这……前辈就是坐它来的吗?”常靖玉盯着视野中逐渐放大的船,为他们接下来的人身安全感到忧心。

  “船虽然简陋了些,主人家好歹是大乘期的修为,啧。”陆饮霜说着也有些嫌弃,他纵身跃上水面,踏着一片海水凝成的冰花稳稳落到船上。

  常靖玉随后也跟了过去,他不常坐船,身形晃了晃,赶紧坐下保持平衡,生怕这船一个不稳说翻就翻。

  船夫大清早的就抱着酒壶不撒手,常靖玉悄悄打量他,那张沧桑的面容隐藏在斗笠和蓬乱的头发里,只能看见下巴上刮得杂乱的胡茬。

  陆饮霜轻轻跺了下脚,给自己冻出一个冰块凳子坐下,化出盈昃剑挑开船夫又要喝酒的手,连带着酒壶也掀翻在地。

  “喂,当初说回去不用船的可是你,我没拒载就是给你面子了,别得寸进尺。”船夫不悦地甩甩袖子,他的嗓音像没睡醒似的沙哑懒散,又望了眼常靖玉,默默伸手去拿酒壶。

  “我有话问你。”陆饮霜直接把酒壶冻住,开门见山道,“慕容逸的尸体在哪。”

  船夫手一顿,常靖玉只觉得眼前一花,身边登时炸开呛人的酒气,陆饮霜坐在原处不动如山,船夫手持斗笠一侧,另一边就架在陆饮霜颈上。

  “放下!”常靖玉回过神来,眼含怒意抽剑指向船夫咽喉。

  船夫偏过头去,常靖玉这才看清他的全貌,约莫四十来岁,眉心堆积着松不开的竖纹,眼神却锐利得像出鞘饮血的刀,杀意直扑向常靖玉,常靖玉脸色泛白,提起口气毫不退让。

  “玄荒剑,呵,你打算收这个众叛亲离的小子为徒吗?”船夫饶有兴趣地嗤笑一声,斗笠一收扫开玄荒剑刃,慢吞吞的坐回船头,“敢拿剑指我,倒是有几分胆量。”

  “原来威胁你还需要胆量啊。”陆饮霜抬手拂了拂衣襟,“昔日单枪匹马闯我焚星城的萧向古不是死了吗?”

  “那你来找我问什么?萧向古死了,我是个船夫,只能送你回沉沦境。”船夫压了下斗笠,再次把自己罩在阴影当中。

  常靖玉在一旁听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互嘲,但这个名叫萧向古的船夫大概消息灵通,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你既然认出常公子,那也省得本座再多废言,谢尊主派人搜查魂主的身份,线索最终指向慕容逸,本座怀疑他是诈死。”陆饮霜右手握着剑鞘微微一扬,海面升起一堵冰墙,硬生生逼停了萧向古的船。

  萧向古缄默良久,掌心燃起火焰握住酒壶蒸发了冰块,壶身磕了磕船板,乌篷船陡然加速,直接撞碎了冰墙向堕水方向疾驰而去。陆饮霜早有准备,伸手捉住向前扑去的常靖玉后领给他拽回来,幽幽道:“答案呢?”

  萧向古晃晃酒壶,咧了咧嘴露出森白尖利的犬齿:“去你娘的答案,我打算谋财害命,堕水抛尸!他是真死假死,何不问问你的剑是不是废铁,你当初要真失手留慕容逸一条命,我乐得把这副棺材摆你家门口给你供上,亲自刻碑感谢你全宫大恩大德,现在你觉得人活过来就活过来,嘴唇一碰就能起死回生,你不如把这好消息给你家先帝尊试试,看他坟上有没有诈死炸出来的青烟。”

  陆饮霜捏着盈昃,他深吸口气,寒雾让周围瞬间冷如深冬。

  萧向古骂人图个爽快,大乘期的高手大多都要面子好文雅,哪怕对敌也讲究个风度,这么出口成章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

  常靖玉面带惊愕,转头看向陆饮霜,陆饮霜还不了粗口,冷笑一声,起身在窄小的船身和萧向古过起招来。

  “沽酒藏刀萧向古,你的刀呢?”陆饮霜握紧剑鞘挡住迎面劈来的斗笠,他还记得萧向古大开大合的招式路数,在船上绝不是他的对手。

  “我是个船夫,有桨就够了。”萧向古提膝撞向陆饮霜,手中斗笠一旋,逼退陆饮霜数步。

  常靖玉帮不上忙,心念一动,玄荒剑灌入灵力插进船板,扬声道:“萧前辈请停手吧,否则我不保证这船还能不能划到堕水。”

  萧向古刚分心一看,胳膊就被冰锁牢牢捆住,他眼看着海水从剑痕处汩汩冒出,一时气急吼道:“小子,你叛出道武仙门忘了带走良心吗,搭别人船就老实待着!”

  “看来这艘船对萧前辈意义非凡,想必劈成木柴烧了,也能顺便温暖您好友亡故死灰一般的心吧。”常靖玉谦和礼貌地笑了笑,剑尖一挑崩碎了一截木板,“啊,抱歉,萧前辈的眼神太可怕,晚辈手抖了。”

  陆饮霜看了看面带笑容的常靖玉,又瞥了眼试图挣断冰锁的萧向古,他忽然觉得自己谈吐未免太有涵养,放这阴阳怪气的两人出去,简直拉低两境整体素质。

  “停手吧,你我这般争执毫无意义,我是为正事而来,你忠于慕容逸,但你也是沉沦境的人,不该眼看沉沦境陷入危难无动于衷。”陆饮霜打了个响指松开冰锁冷静劝道,“告知我慕容逸葬在何处,若临渊宫情报有误,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向古越过陆饮霜狠狠瞪了他一眼,常靖玉露出诚恳地歉意,贴着船边跑到陆饮霜身旁。

  “你的人情毫无用处。”萧向古蹲在船板的窟窿边拿备用的材料修理,“我比谁都希望他们活着。”

  他拿着锤子一下下往木板上敲钉子,安静片刻又道:“但这么多年了,我的船该来的客人一个没来。”

  陆饮霜皱着眉疑惑道:“他们?”

  “闻天情也死了,你不知道吧。”萧向古随手抛出几簇火苗蒸干船内海水,就地坐下抓过酒壶喝了一口,“他背叛慕容逸,宁愿背负千古骂名,可他连如今再无战火纷乱的沉沦境都没能看上一眼。”

  “我找过他的行踪,但没有任何结果。”陆饮霜面色有些难看。

  “你当然找不到,慕容逸好歹还有副尸体,闻天情什么都没了。”萧向古话音低沉起来,遥遥指了个方向,“我亲眼看见他自散修为落入堕水,他连死都不显山不露水,我以为他功成身退,他自由了,我甚至没反应过来救他……”

  常靖玉默默听着,似乎闻天情就是陆饮霜之前说过的慕容逸的两个朋友之一,他不好插话询问,但陆饮霜似乎发现他一无所知,就轻声讲了起来。

  那时临渊宫刚刚战胜,慕容逸伏诛,极星阁换了阁主,但双方依然死伤惨重。

  尊主陆饮霜率领联军埋伏在焚星谷,以逸待劳耗损最小,但帝尊牺牲了十万先锋诱敌,才引慕容逸的联军追入焚星谷,让陆饮霜得以在谷内一举浇灭敌军。

  众人起初都以为只是帝尊判断失误,才会带领大军节节败退逃亡焚星城,但直到战争胜利,不成气候的极星阁主战派残党放出消息,是慕容逸麾下的护法闻天情与临渊宫帝尊勾结,背主求荣出卖同伴,那牺牲十万先锋的计策是闻天情献给帝尊,是为了将慕容逸困死在焚星谷,将极星阁的联军一网打尽。

  闻天情坐在朝露崖上,在凛风中仍带着几分恬淡的笑,像个不争的文人雅士,颇有闲情逸趣的拨弄琴弦,琴声缥缈,时断时续。

  “你的琴声乱了,不如不弹。”陆饮霜踏上山崖,看不见狰狞面具下的表情,但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话音落下,闻天情指下的弦就断了一根,抽在他雪白的指尖上,血珠一点点渗透出来。

  “看来确实不是好兆头。”闻天情叹息一声,收了琴站起来。

  陆饮霜扔过去一方手帕,闻天情接了,又浅笑着调侃道:“尊主也会关心别人吗,真让我受宠若惊,可惜我手上的血不止这一滴,擦不净了。”

  陆饮霜只好沉默,他和闻天情不熟,甚至连闻天情早和帝尊合作的事也是最后才知道,况且他也不会什么安慰的词。

  “你打算去哪。”陆饮霜想了想,简单问道。

  “还能去哪,我已经无处可去了。”闻天情抬头望着朝露崖上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下雪,但仍看不见太阳。

  “凭你的实力,纵然受人非议,又有谁能动你。”陆饮霜无法理解闻天情的心思,他并非视人命如草芥,但也绝不会因为牺牲什么人而伤春悲秋。

  闻天情摇摇头,看陆饮霜的眼神有些羡慕,又似乎带了沉重的冀望。

  “你若愿意留在临渊宫,我会让有意见的人闭嘴。”陆饮霜又忍不住劝道。

  “帝尊会同意吗?”闻天情看着他。“我会让他同意。”陆饮霜强硬道。

  “尊主,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有决定。”闻天情露出些许转瞬即逝的悲悯,又轻松地笑起来,“慕容逸已死,阁主易位,临渊宫是平息沉沦境战乱的曙光,人们不会恨帝尊,但人们会恨我,到我为止,就再也不用去恨别人。”

  陆饮霜欲言又止,闻天情对他端端正正的作揖,告别道:“多谢尊主这段时间的收留,我该离开了,不必相送。”

  “既然如此,相识一场,等你安顿下来,我会恭贺你乔迁之喜。”陆饮霜拦不住他,哼了一声,负手任闻天情缓步下山。

  萧向古喝完了一壶酒,他没有半分醉意,仿佛喝下的是醋让他满心酸楚。

  陆饮霜坐在船头掸了掸衣摆:“他是真心希望沉沦境不再硝烟四起血流漂杵,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沾染血腥,他应该及早退隐,而不是在战场浮沉。”

  “我不懂他,也不懂慕容逸,我只在乎朋友而已,结果他们都不在乎朋友。”萧向古唏嘘地摇了摇头,“慕容逸想称雄沉沦境,我愿意帮他,闻天情不喜欢杀人,我替他动手,最终我们还是败了,谁都一无所有。”

  “若是慕容逸还活着,你还会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吗?”陆饮霜问。

  萧向古有些茫然,颓废地给酒壶倒酒:“你这话问的,打个比方,临渊宫先帝尊活过来,你还会把帝尊之位交还吗?”

  陆饮霜:“……”你别跟先帝过不去了成吗。

  陆饮霜头疼地揉揉眉心:“荒谬,这是两码事,如何相提并论。”

  “我不知道啊,慕容逸就算真活着,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如果他要报仇,闻天情没死时我会考虑,之后的十年我会犹豫,现在连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萧向古瞥向陆饮霜,“我领你们去挖坟,若是慕容逸还死着,我就杀了你。”

  “你没那个本事。”陆饮霜风轻云淡地说。

  “那你就杀了我,记得把我埋在旁边,我要下去找他们喝酒。”萧向古无所谓地大笑,然后报了个山名,按陆饮霜的要求转了方向去鸿蒙岛。

  三人陷入窒息般的死寂,萧向古靠着船篷,忍不住开口絮叨:“如果闻天情救的不是我和慕容逸,而是你陆饮霜,说不定临渊宫的尊主就没谢桥的份儿了。”

  “谢桥文武兼备容不得你编排,尊主之位名至实归。”陆饮霜凉丝丝的警告他,“况且我也沦落不到你那副境地。”

  萧向古翻了个白眼,他模糊地想起初见闻天情时的场景,和慕容逸也才认识不久,他们都是同被追杀的天涯沦落人,慕容逸伤的比他还重一点,侧腹的贯穿伤染红了半身衣裳,还能傲气不减地强忍着疼质问闻天情身份,为何要搭救他们。

  闻天情是榣山的音修,他的琴架在腿上,微微低着头,指尖从岳山划到龙龈,弦音铮鸣,似瑶台甘露遍洒人间,绕梁不绝,一片大雪般的花瓣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砸在矮桌上的茶杯里。

  慕容逸皱了皱眉,目光如炬,他抬剑斜指,琴音洗濯下连伤处都不再灼痛,疲惫再也忽视不了,甚至觉得倒在这片初春的杏花林也无妨。

  “两位伤势严重千里奔波,还是休息片刻吧。”闻天情柔声劝道,他的嗓音也像暖阳一般温和,让人昏昏欲睡。

  坐在慕容逸身后的萧向古拄着刀快要睡着了,慕容逸眉峰一蹙,忽然对着自己的伤口狠狠按了一下,又提起精神冷声喝问:“抬起头来,报上名号,我不欠人情。”

  “在下榣山闻天情,举手之劳而已,无意向两位讨要人情。”闻天情无奈地停下琴音缓缓起身,抬袖挡了一下头顶的花枝,斑驳细碎的光点落在他白皙的脸上,他微微眯了下眼,在清风飞花里对警惕的像只刺猬的慕容逸笑了笑,然后走上前来。

  慕容逸愣了愣,脑中荒唐地涌上一个念头,他感觉这一身雪白的男人简直像旁边杏花的树灵,干净的不染俗尘。

  萧向古也精神了,被慕容逸吓的,他看见慕容逸染血的手背到了身后,五指死死攥着,疼得发抖,表面还稳如泰山,声音都凌厉的很。

  何必呢。萧向古打了个哈欠,既然出手救了他们,就当是个好人不就行了,他龇牙咧嘴的摸出酒壶灌了一口,倒在地上睡着了。

  萧向古睡了三天,以至于醒来时对于闻天情表示要帮慕容逸篡位这事儿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他把慕容逸拉到一边,问他兄弟你逼良为娼不好吧。

  慕容逸胸有自有丘壑,自信地回手介绍起闻天情。

  “这位是榣山殿主的公子,之前榣山殿主已答应与我合作,鬼神主不成威胁,阁主之位还要仰仗二位出力,事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哦,那闻少爷怎么称呼?算了,躺三天骨头都僵了,庆祝我们的同伙又加一位,去喝酒吧。”萧向古没心没肺地爬起来,一手搭着慕容逸的肩,又把闻天情也揽过来,在他明显不习惯的尴尬笑容里拖着两人出门,“闻兄弟一看就是智勇双全的人,我是个直肠子,有架打就招呼我,开会我就得睡觉了,哈哈哈……”

  乌篷船飘荡在无垠大海,似乎天地间只剩这一叶扁舟,孤独无依。

  “沉沦境的历史好像很复杂。”常靖玉打破了沉寂,低声对陆饮霜感叹。

  “修真境不也一样,一个南疆你们就解决不了。”陆饮霜拿着手帕擦了擦剑鞘随口回道。

  常靖玉想想也对,他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又往陆饮霜身边凑了凑,胳膊搭在陆饮霜的腿上,低头趴了上去,闷声道:“我想吐。”

  陆饮霜:“……”沧逐云舟上怎么没见你晕船。

  常靖玉可怜兮兮的和陆饮霜窝在船头,凳子有些高了,他干脆挪开凳子跪坐在船板上,扒着陆饮霜的腿,像是猜到了他在腹诽什么:“云舟有阵法护航很稳,我现在晃得头晕难受。”“简单。”陆饮霜指指海面,“要吐下去吐,别弄脏我衣裳,需要借你条绳子让船拖着你游吗。”

  常靖玉:“……倒也不必,我趴一会儿就好。”

  萧向古兀自陷在回忆里,眼神从斗笠下瞥见陆饮霜嘴上不饶人,却一点没有要把人扔进海里冻起来的意思。

  他感叹人变得真快,恶劣地敲了下船身,乌篷船就在平静的海面剧烈晃动起来。

  常靖玉不及起身,脑袋撞上陆饮霜的小腹,反被坚硬的玄甲磕的发蒙,右手下意识扣住陆饮霜的腿根保持平衡,转头对萧向古怒目而视。

  陆饮霜抽了口气,掐疼他了。

  萧向古停了船,把斗笠扣在脸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放开。”陆饮霜拿剑柄敲了敲常靖玉的手腕低声道。

  常靖玉反应过来赶紧抬手,又讨好似地把那片抓出褶皱的衣料拍平,忽然想起上次他在衍翠山时一时冲动轻佻了一回,就故作自然地往陆饮霜大腿内侧揉了揉,指下的肌肉顿时绷紧起来。

  还没等常靖玉脸红,他就被陆饮霜踹了一脚,玄甲战靴的边缘结实的镶着银光闪烁的金属,常靖玉乖乖捂着小腿坐了回去,不用看都知道肯定青了一片。

  萧向古翻了个身把自己遮进船篷里,不满地嘟囔道:“别在我的船上打情骂俏。”

  他以为这句话多少能对陆饮霜造成点伤害,让他恼羞成怒地维护自己的名声,结果陆饮霜没什么反应,只是重新把衣摆的位置撩正。

  常靖玉抿着嘴有点后悔地偷偷看陆饮霜,他怕陆饮霜不愿在别人面前暴露和他的关系,怕陆饮霜担心他影响临渊宫帝尊的威信。

  萧向古觉得不对,忽地坐起来骇然道:“不是吧,认真的?这小子?你有病?”

  常靖玉垂着头,然后感觉陆饮霜在他背后拍了一下,像是让他直起腰来。

  “等本座公布消息,记得纳贡献礼。”陆饮霜语气平淡,拇指在剑柄上反复摩挲,面具下的眼神瞟着海面,试图平复说出这句话时略快的心跳。

  他试了下顺其自然,没去刻意掩盖他们的关系,这感觉没什么不好,临渊宫帝尊也该有点私人空间。

  常靖玉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皱眉对萧向古冷哼道:“晚辈连您这样的一艘破船都没有,在您看来恐怕配不上帝尊吧,可惜您眼神不太好。”

  “嘁,陆饮霜,你也逃不过七情六欲啊。”

  萧向古半是慨叹半是嘲讽,他想起慕容逸和闻天情,慕容逸满心都是站在权力的巅峰,闻天情像个渡世的圣人,只有他满腔热忱妄图拽住这两个朋友,如果那两人能有一分私心,回头看看他这个傻子,这段成分复杂的友情就不会一厢情愿的如此悲凉。

  他第一次发觉闻天情并不渴望凌驾于众生之上时,极星阁和周围大小门派都已被慕容逸收编整合,慕容逸越来越像个高傲的领导者,他坐在极星阁大殿的主位上沉思时,眉宇间都是冷然决绝。

  萧向古的单膝跪更像蹲着,闻天情行礼标准的毫不马虎,萧向古不那么敏锐,他私下里时常忘记改口,对慕容逸的称呼乱七八糟,喊什么顺口,想起来就噎回去再加上阁主两字,闻天情倒规规矩矩的叫阁主,甚至连萧向古找他们喝酒吃饭,也要等慕容逸坐下之后再坐。

  萧向古推开何府的大门,沉重的血腥味夹着细雪扑面袭来,慕容逸派人灭了拒不投降的何家,他和闻天情前来收拾后续,在闻天情迈进院门时他突发奇想地问:“兄弟啊,你还拿慕容逸当朋友吗?”

  闻天情一愣:“为何这么问?”

  “我总觉得你们太严肃了,连我都有点喝不下酒。”萧向古扛着刀挠头,“虽然说你是榣山的少爷,但咱们不都是自己人嘛,令尊也没有召你回去的意思。”

  闻天情没有马上回他,院中横七竖八的堆着尸体,一株梅树被齐根斩断,倒在银装素裹之中,不远处有个死不瞑目的婢女,她僵卧雪中面色发青,还留着死前的惊恐和不解,高高挽着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梅花,用了些小手段,花瓣一片没掉。

  他伸手合上那婢女的双眼,靠在梅树坐下拿出琴来,萧向古找到了慕容逸想要的东西,从正厅出来时,闻天情还坐在那弹一首不知名的、苍凉旷古的曲子。

  萧向古心里突然有些发堵,闻天情抬起头来,萧向古狼狈地怕和他对视,打着哈哈道:“知道你喜欢花,不就是梅树嘛,慕容逸一个命令下来,把这里改成梅园也……”

  他说不下去,闻天情的声音飘在雪里,像随时会融化消失一样。

  “还记得你重伤初醒,就硬拽我去喝酒那天吗?”闻天情轻声说,“我和阁主当然是朋友,只是……回不去了。”

  萧向古不记得他最后是怎么接话的,只是从那以后他慕容逸指派的任务他坚持冲在前面,仿佛他不让闻天情动手杀人,就能维持这份表面友谊似的,他安慰自己,等慕容逸实现理想,这一切就会结束。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失去朋友,老天不会那么绝情。

  海上的日夜都错觉般的格外漫长,常靖玉蜷缩在陆饮霜身边睡着了,陆饮霜给他披了件斗篷,水波飞速掠过船身,鸿蒙岛沿岸近在咫尺。

  “走了,我们不用停船。”萧向古招呼一声,夜色从海面褪去,朝阳沿着天际跃出云端。

  陆饮霜拿剑鞘碰了碰常靖玉的胳膊把他喊起来,远处是鸿蒙岛繁华的码头,商船和云舟都能在此停泊,私人船只另有通道可以寄放,但萧向古船不离身,酒壶敲敲船板把它变成小巧的挂件放进了乾坤袋。常靖玉第一次来鸿蒙岛,放眼望去除了来往的行人和整齐的货箱,浮在州城上空大大小小的悬空岛屿多如星斗,他们要去的传送阵就在城中央,一道耀眼的虹光直冲霄汉,百里之外也清晰可见。

  陆饮霜御剑渡海落在地上,码头上维护秩序的修者站在栈道一端查阅旅人身份,他拿出临渊令晃了一下,令牌在半空投下一个银色的“霜”字。

  修者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陆饮霜,连忙伸手示意陆饮霜可以带人过去。

  “传送阵另一端在鹭城,我们尽快动身,应能赶在明天之前到达白麟山。”陆饮霜算计着时间对常靖玉道。

  常靖玉听见身后依稀传来惊喜的低吼,什么我见到传说中的临渊宫帝尊啦!他还对我说多谢,我是不是在做梦之类的,他回了下头,只见方才那名修者狂戳玉简喊人想证明自己还清醒着。

  “嗯,前辈安排就好。”常靖玉站近了几步抓住陆饮霜的袖口,“你这样透露身份不要紧吗?”

  “沉沦境与鸿蒙岛关系还不错,若是没有临渊令,他倒好说,你是入不了城。”陆饮霜戏谑地笑道,“你现在是个散修,修真境通行令要重办了。”

  常靖玉不甚在意:“那我跟着前辈就好。”

  陆饮霜无奈,萧向古跟在两人身后咳了一声,压低斗笠走上前去,闪身踏空直奔传送阵。

  在阵中灵力翻腾仿佛被撕裂一般的感觉并不好受,若非有急事修者通常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出行方式,一行三人星夜兼程自鹭城直奔白麟山,第二天上午终于来到萧向古为慕容逸立下的墓碑前。

  白麟山的山崖下就是辽远的海,再远些就要进入堕水范围,萧向古倾倒壶中酒液浇沃土地,看了眼陆饮霜,一跺地面,茕茕孑立的坟茔就裂开一道缝隙,泥土向两侧分开,露出棺木。

  “记得你的承诺。”萧向古扬起手来,最后对陆饮霜说了一句,锋利的刀芒一闪而逝,劈开棺盖。

  常靖玉睁大了眼,陆饮霜推了下面具,冷淡地说:“果然如此。”

  墓中空无一尸。

  萧向古怔怔地看着空棺,又想起他带走慕容逸尸体那日,焚星谷的地面结满血色的冰晶,像黄泉地狱的花海,却磊落地在烈阳下闪烁着绚丽的光斑。

  战场上本就你死我活,慕容逸技不如人败得坦荡,他没什么好恨的,闻天情站到陆饮霜身后时,他知道结束战争是闻天情的夙愿,他也没什么好恨的。

  慕容逸和闻天情在天南海北,他在中间,扯不住了。

  萧向古往棺材上掘土的时候才想,他并不恨,他早就想过如果他们在这条路上继续下去,就像被轨道清晰的箭瞄准,被徐徐伸来的手扼住喉咙,早晚都会迎来生离死别,安慰自己的都是自欺欺人,他只是怅然,泄气,苦闷,哀颓……这些词都形容不了。

  他决定买下那艘闻天情喜欢的船,躺在漫无边际的堕水上,除了酒还有零星想起的过往。

  慕容逸负手站在海边的高崖上,忽地问了一句:“天情,等我将沉沦境收入囊中,就渡过堕水,一游修真境如何?”

  闻天情在苦恼他的琴被潮湿的海风影响了音色,往海上看了一眼,指着渔民拴在树上的小船道:“我想坐船去,如果真有那天,我们都不用轻易拔剑了。”

  慕容逸笑他是个音修,没剑可拔,闻天情笑眯眯的坐下,萧向古醉醺醺的,只记住了船,但没看见闻天情深藏眼底的伤感。

  他日复一日在堕水上撑船载人,放不下当年那可笑的约定,哪怕闻天情已经魂识尽散,慕容逸也化为黄土,永远不会有人提剑抱琴来到岸边,笑着对他说“我们去修真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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